http://www.simutt.com

脆弱的崛起:失败的大战略与德意志的命运

  整整一个世纪前,欧洲大陆正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血雨腥风中。战争前,经过“铁血宰相”俾斯麦数十年卓有成效的经营,德意志帝国在内完成了政治统一和经济发展,在外接连赢得战争胜利,确立了欧陆霸主的地位,世界瞩目,群雄侧足,似乎再没有人能阻挡后起的德意志帝国的崛起之势。但是,威廉二世继位,俾斯麦下台,皇帝亲政,随后德国陷入长达四年的惨烈“一战”并最终战败,遭受了自“三十年战争“以来最为沉重的打击,从上升的高峰直坠谷底。德国这一段盛衰经历在近代史上具有标本性的典型意义,值得同处于崛起期的中国借鉴深思。
 
  德国一战失利,不可归咎于对手的算计或天命的无常,而在于自身人谋的失误。按照德国史学界最新的研究成果,一战前德国好似“梦游中的人”,踉踉跄跄、稀里糊涂地卷进了一场让自己几乎输得倾家荡产的战争。尤其是外交领域,以威廉二世为首的德国决策层迭出昏招,最终使自己陷入四面树敌、以寡敌众的泥潭。
 
  首先让我们简要了解一下德意志德国的崛起之路。作为一个晚来的国家,德国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迅速兴起,在各领域都取得了骄人成绩。政治上,1871年俾斯麦推动完成德意志统一运动,在外打败丹麦、奥地利、法国,坐上欧洲大陆军事首强的宝座;经济上,与英法的工业化相比,德国呈现出“迟、快、彻底”特点,以铁路建设为推力,带动重工业发展,尤其是煤炭、钢铁工业,并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中诞生的新兴产业——化学和电气工业取得领跑优势。德国二十世纪初就迅速实现了经济上的“赶英超法”,虽总量尚不及美国,但质量更优。
 
  军事上,德国通过19世纪初普鲁士军事家沙恩霍斯特的军事改革,创立了军队大脑“总参谋部”体制和“全民皆兵”的战争动员体系,实现了高效指挥和全民武装,建立了一只以普鲁士正规军为核心,预备役、民兵梯次配置的强大军队。其统一战争的主要对手——法军,虽然规模至四十万之巨,并拥有克里米亚和墨西哥战争的实战经验,依然不敌德军败下阵来。
 
  外交上,俾斯麦像写作一篇严谨的学术论文一般布置德国的外交格局。1871年后,俾斯麦建立起以德国为中心的大陆体系,建立德奥俄同盟,孤立世仇法国,将其排除于欧洲事务之外。另外,教育和科技和方面,洪堡兄弟开始教育改革,现代大学制度逐步形成,职业教育体系也日趋完善,德国科学家成为第二次工业革命科技飞跃的无可争辩的主角。同时,俾斯麦还首倡社会保险制度,作为消解社会矛盾、增强社会稳定的手段,成效显著并沿用至今。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威廉二世的亲政,震撼世界的德意志奇迹戛然而止。
 
  威廉二世掌权后,渴望将德国从欧陆强国提升为世界霸权,丢弃了俾斯麦时代制定的稳健外交策略,轻躁冒进,最终自酿苦酒。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改变对俄亲善的策略,导致德俄交恶。俄国是紧邻德国东部疆界的大国,与俄关系是决定德国战略环境好坏的关键因素。历史上已有明验,19世纪初拿破仑战争中,普鲁士已败至几近亡国,甚至连国家象征——柏林勃兰登堡门上的胜利女神像都被法国人拆下来运回巴黎,最终是靠着俄国的有效抵抗,拿破仑兵锋重挫于莫斯科,普鲁士才赢得喘息之机,艰难复国。1871年,德国统一的重要外部条件也是俄国的不干涉。为此在俾斯麦制定的大陆体系中,对俄友善是德国的基本方针,以实现“东和西战”的目的,即保持德国东部后院的稳定,专意对付西方的主要对手法国。这一策略的成果体现在德俄1887年签订的为期三年的《再保险条约》,按照该条约,俄国需在法国入侵德国时保持中立地位。为此,俾斯麦不惜在其他方面毫不吝啬地给与俄罗斯大把好处。但同时,老谋深算的俾斯麦也深谙“一手给出,一手拿回”的外交手段,暗地里巧妙地利用其他国家来制约俄国势力的扩张,坐享亲善睦邻之名,而无损己奉彼之实。
 
  威廉二世亲政后,抛弃俾斯麦的大陆体系,疏远俄国。他在奥地利与俄国在保加利亚和巴尔干半岛等地的冲突中,选择支持奥地利。1890年,俄国基于自身利益考虑,希望将《再保险条约》续约六年,但威廉德国予以拒绝。种种行为,逼得俄国不得不转而寻求与法国结盟。
 
  其次,德国在殖民地扩张和海军发展问题上,与英国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最终把英国也逼至对立面。本来,对英关系是威廉二世外交路线的重点,他希望绑定英国,以抵消对俄关系恶化的影响,促使欧陆权力中心重回德国。他本人就是英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少年时在英国度过,有着天然的大好条件。
 
  但是,由于当时工业发展,急需对外输出产品,对内输入原料,德国对殖民地的需求日益增长。另外,当时西方掀起瓜分世界的帝国主义狂潮,德国也不甘落后。但当时世界的殖民地霸权掌握在英国手上,德国对殖民地的追求不得不触及英国利益。使得后果更为严重的是,威廉二世争夺殖民地不讲策略,咄咄逼人。比如太平洋上的萨摩亚群岛,原为德美英共有,威廉二世却试图赶跑美英一家独占;在南非,英国希望获得两个布尔人(荷兰人后裔)国家,对此觊觎已久的德国却横加栏阻。这些矛盾给英德关系笼罩上浓重的阴云。
 
  长于英国,对英国坚船利炮极为艳羡的威廉二世也意识到海军的重要性。当时德国先后通过了两个海军法案。第一个法案目标是保证北海和波罗的海霸权,第二个则旨在争夺全球海洋霸权。德国凭借之前积累的经济实力和工业基础,全速发展海军。这更加触动了传统海上霸主——英国最敏感的神经,使其深感自己的核心优势受到德国的直接威胁。无奈下,英国试图与德国协商,甚至暗示德国,只要德国愿意限制海军实力,英国就会与法俄保持距离,但是威廉二世的要价过高,英国人实在无法接受。1912年,英国还曾往柏林派出谈判团,但德国的强硬态度毫不退让,错过了与英国和解的最后机会,德英海军竞赛加剧。
 
  对德国而言,与英国的敌对是致命性的。战争开始后,德国人很快就尝到了与英为敌的苦头,英吉利的强大海军成为封锁了德国出海口的利器,产品卖不出,粮食运不进,让德国人叫苦不迭。而且英国的参战也成为意大利和美国等国最终对德宣战的重要诱因,特别是美国的参战压碎了德国的最后一丝希望。
 
  德国雄心勃勃修建“3B铁路”,即柏林——拜占庭——巴格达铁路,侵入到近东英俄的传统势力范围,成为促成英法俄三国结盟的胶合剂。最后英法于1904年,英俄与1907签订协约,协约国体系成型。至此,一战开战前,德国已陷入东有俄国,西有法国,海上通道又面临英国威胁的战略绝境,实已回天乏术,未战先败。
 
  最后,在一战的导火索——“萨拉热窝事件”的应对上,德国决策层也出现了严重的战略误判。

 

  萨拉热窝刺杀事件


 
  1914年6月28日,塞尔维亚人暗杀了奥匈帝国皇储。奥匈要寻求复仇,塞尔维亚固不足论,但它的保护国却是奥匈自己惹不起的俄国。于是,奥匈寻求德国的支持。在俄国是否会出兵援塞这一关键问题上,以威廉二世为首的德国决策层轻率地做出了否定性的结论,理由是奥匈对塞尔维亚可以速胜,不给俄国留下插手的时间。而且,同为君主制国家,估计俄沙皇也不会反对惩办谋害皇族的行为。此外,此时奥匈几乎已是德国在欧陆唯一可以依靠的盟友,必须予以支持。更重要的是,德国决策层认为战争将是局部性的。最终德国给奥匈开出了支持战争的空白支票,任其填写。
 
  但是,随后的事件进程和协约国的反应远远超出德国的预料。首先奥匈行事迟缓,错过了国际舆论声讨塞尔维亚的有利时期,对塞尔维亚发出的照会又言语极其不逊,有理也变成了无理。俄国随后明确声明不允许奥匈进入塞尔维亚,法国也宣布会按依协议出兵。英国提出在伦敦召开国际会议协商危机的建议又被拒绝,最终不得不表示,如果德国出兵支持奥匈,那么英国也将参战。大战一触即发,德奥同盟明显处于劣势地位,德国此时才着急去做各方工作,但又明显“拉偏架”,不去阻止手按宣战按钮的奥匈,反而劝说俄国不干预。最终斡旋失败,一场旷日持久、死亡人数超过一千六百万人的大战由此爆发。
 
  不堪战争苦难的德国人民在战争末期爆发起义,威廉二世仓皇出逃,曾经光芒耀眼的“第二帝国”走入历史坟墓。战后,德国被迫签订《凡尔赛合约》,不但所有殖民地被剥夺,战前集全国之力发展的海军也几近全灭。仇恨的火星深深地隐藏起来,直到约二十年后纳粹德国兴起,才从地下喷涌而出,将更加惨烈的战火烧遍全世界。
 

  一战挽歌


 
  回顾完这段历史,以中国面临的外交形势为出发点,我们从一战前德国外交战略的失误中可以汲取的经验主要有如下几方面:
 
  首先,国家必须始终清醒地把握国际格局并在此基础上制定正确的外交战略,尽量让自己处于有利一方。就一战前的欧陆而言,德法俄英奥是五大强国。其中,德法对立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德奥是盟友,英国和俄国则是足以用来平衡甚至左右欧陆格局的两枚重要砝码,也是德国外交行动的主要着力点。以威廉二世为首的德国决策层却在对英、俄关系上都犯下严重失误,在对英关系进展尚不明朗的时候,就贸然放弃对俄关系,随后又与英交恶,拱手将这两枚砝码送给法国。
 
  国亡思良相,威廉二世晚年在回忆录中又想起了俾斯麦的外交艺术。他说德法俄英奥五国间的合纵连横,在俾斯麦运作下,就像抛球杂耍一般。而俾斯麦,好似一位伟大的杂技家,他不但总能让三个球组成一方居于上风,更重要的是,他能让德国始终位于这多数的三个球当中。
 
  其次,还需要以恰当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盟友。在萨拉热窝事件中,德国对己方阵营中的奥匈不但未施以必要的约束,反而许下空头支票,助长了他的错误行径,结果自己也被拖下混水,绑上奔车。
 
  再次,新兴强国面对既有国际格局和传统强国,不应直接对抗,而应顺势而行,见机而动,得好就收。国家的发展繁荣是自身建设出来的,而不是在外斗争或者斗嘴出来的。一战前的德国急切地挑战传统强国而将大好形势亲手断送的教训,值得始终牢记。新兴强国崛起的道路上,最大的危险始终在于自身,自己不犯错最重要。一时崛起靠的是有所作为,长期兴盛却更需要有所不为。
 
  最后,再简要分析一下汉斯-乌尔里希·韦勒著《德意志德国》一书的学术内涵。该书是德国二战后兴起的“批判史学”的代表作,其核心问题是探究纳粹德国是如何兴起的,主要线索是寻找纳粹主义在德意志历史进程中的渊源。“批判史学”为促使德国社会深入了解“第三帝国”的来龙去脉,彻底反思战争罪责,形成社会共识将纳粹思潮远摒界外发挥了巨大的有益作用。但同时需看到德意志走过的罕有其比的曲折道路:它分散之期长长,统一之日迟迟;统一虽迟,却崛起极速;崛起虽速,却悲剧性地两度中断;虽两度中断,却仍顽强复兴;复兴之后,它终于找到一条稳速正轨。时至今日,德国当年通过两次世界大战未曾得到的,已经在欧盟合作与一体化中实现,终登欧洲之巅。
 
  因此需强调指出,德意志历史并非如“批判史学“所描绘的漆黑一团,而是既有光明面,也有黑暗面。黑暗面初现于“第二帝国”和“一战”,再现于“第三帝国”和“二战”,但至此,黑暗面也被从德意志文化的肌体中割除殆尽,光明面则为现在的联邦德国所继承并焕发出伟大生机。治德国史,应用这种全面辩证的眼光,方为得当。

閮戦噸澹版槑锛氭湰鏂囩増鏉冨綊鍘熶綔鑰呮墍鏈夛紝杞浇鏂囩珷浠呬负浼犳挱鏇村淇℃伅涔嬬洰鐨勶紝濡備綔鑰呬俊鎭爣璁版湁璇紝璇风涓鏃堕棿鑱旂郴鎴戜滑淇敼鎴栧垹闄わ紝澶氳阿銆